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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窗随笔
明:莲池大师
(4)

翻译:演莲法师

 

出家父母反拜
予作正讹集,谓“反”者“还”也,在家父母不受出家子拜,而还其礼,非反拜其子也。一僧忿然曰:“法华经言,大通智胜如来①既成佛已,其父轮王向之顶礼,是反拜其子,佛有明训,因刻之经末。”予合掌云:“汝号甚么如来?”僧谢不敢。又问:“汝既未是如来,垂成正觉否?”僧又谢不敢。予谓曰:“既不敢,且待汝垂成正觉,更端坐十劫,实受大通如来位,纳父母拜未晚。汝今是僧,未是佛也。佛为僧立法,不为佛立法也。且世人谤佛无父无君,吾为此惧,正其讹谬,息世讥嫌,冀正法久住。汝何为不畏口业,甘心乎狮子虫②也?”悲夫!

【注释】
①大通智胜如来:出现于过去三千尘点劫以前演说《法华经》之佛。此佛在世,有十六王子出家为沙弥,从佛闻《法华经》。佛入定后,十六沙弥各升法座,为大众覆讲《法华经》。其第九沙弥,今已成佛,为阿弥陀。第十六沙弥成佛,即今之释迦如来。
②狮子虫:《莲花面经》云:“佛告阿难,譬如狮子命终,若空、若地、若水、若陆,所有众生不啖食彼狮子身肉。唯狮子身自生诸虫,还自食狮子之肉。阿难!我之佛法,非余能坏,是我法中诸恶比丘,破我三大阿僧祇劫积行勤苦所集佛法。”

【译文】
我在所著的《正讹集》中,曾解释父母反拜的“反”字是“还”的意思。当出家的儿子拜父母时,在家父母不敢受出家的儿子礼拜,而还儿子的礼,并不是父母反拜出家的儿子。有一位僧人看到我这样解释,心里很不满,对我质问说:“《法华经》上记载,大通智胜如来成佛之后,他的父亲轮王便向大通智胜如来顶礼,这明明是反拜其子,可见这是佛的明训,因而刻在经末。”我合掌问道:“请问你号什么如来?”这位僧人谦称不敢。我又问:“你既不是如来,将成正觉否?”这位僧人又谦称不敢。我就对他说:“既不敢,且等你将来成正觉后,更端坐十劫,实受大通如来位,那时再接纳你的父母礼拜未晚。你现在只是一个僧人,并不是佛。要知道佛为僧立法,不是为佛立法呀。况且世人每每毁谤出家人无父无君。我正为此事担忧,所以写《正讹集》,意在纠正种种讹谬,以消除世人的误解讥嫌,希冀正法久住。你何苦不畏口业,甘心充当佛门中的狮子虫呢?”真是可悲呀!

生愚死智

洛阳伽蓝记云:“史书皆非实录,今人生愚死智,惑亦甚矣!”盖言史多溢美,不足信也。但“皆非”二字,立言太过。古号史为直笔,则焉得非实?夫子言“文胜质则史”,则容有非实,当改“皆非”作“未必”耳。
夫古人慎重许可,一语品题①,芳播千古。而今乃视为故事,等为人情,虚谀浪褒,取笑识者,可叹也。故洛阳记有激而发此论,切中末世之弊。不如是道破,传灯录前代真善知识,与今安排名姓插入祖图者何辨?尔后为吾弟子,毋妄干名公大人,装点吾之未到也。

【注释】
①品题:评论人物,定其高下。

【译文】
《洛阳伽蓝记》中有言:“史书皆非真实的记录。就像现在的人写传记,生时本是一个愚人,死后反而成了一名智士,实在使人不胜迷惑。”这意思是说史书上的记载多是过分的赞美,不足取信。但我认为用“皆非”这二字立言,未免太过激了。古人称撰写史书为直笔,则所记载的事迹怎能完全脱离事实呢。孔夫子说:“文采超过实质,则是史官的手笔。”可见史书上确实存有不尽不实的地方。因此可以把“皆非”二字改为“未必”,则比较确切。

古人凡事总是慎重地作出结论,用一句话来评定人物,便足以使人流芳千古。而现在的人往往把传记当做故事看,替人写传记等于做人情,于是虚妄地加以渲染,胡乱地予以褒扬,未免为识者所取笑。真是可叹啊!《洛阳伽蓝记》的作者有感于此而发议论,真是切中末世的弊端。如果不这样一语道破,那么《传灯录》上所记载的前代真善知识,与近世刻意安排名姓并插入祖图的传记,当如何辨别呢?今后凡是我的弟子,切不可随便请求名公大人为我作传,以免胡乱装饰点缀我所没有达到的境地。


庄 子(一)

有俗士,聚诸年少沙弥讲庄子①,大言曰:“南华义胜首楞严。”一时缁流及居士辈无斥其非者。夫南华于世书诚为高妙,而谓胜楞严,何可笑之甚也!士固村学究,其品猥细,不足较,其言亦无旨趣,不足辨,独恐误诸沙弥耳!然诸沙弥稍明敏者,久当自知。如言鍮②胜黄金以诳小儿,小儿既长,必唾其面矣!

【注释】
①庄子:书名。亦称《南华经》。道家重要经典之一。战国时宋国庄周著。全书原有五十二篇,但留传下来的只三十三篇。其内容大抵记载庄周及其门徒的思想,是继承老子的学说而加以发扬。
②鍮:鍮石,一种黄色有光泽的矿石,即黄铜矿或自然铜。《一切经音义》释云:“鍮石似金而非金也。”

【译文】
有一位俗士,聚集年少沙弥,为他们讲解《庄子》,居然大放厥辞,谬称《南华经》的义理胜过《楞严经》。当时在座的出家人和居士,竟没有一人起来驳斥他这荒谬的言论。以《南华经》相对世俗的书籍而言,它的内容确实高妙,但如果说它的义理胜过《楞严经》,那就未免太可笑了。大概这位俗士只不过是一个村学究,他的品学本就鄙陋卑下,不值得与他计较;他的话完全是夸夸其谈,没有什么旨趣,也不值得与他辨别,只是担心会误导了那些小沙弥啊。然而诸沙弥如果稍微聪明敏悟,久后必然也能辨明真伪。譬如有人用“鍮石胜过黄金”欺骗小儿,小儿长大之后,必向骗他的人脸上吐唾沫。

庄 子(二)
或曰:“庄子义则劣矣。其文玄旷疏逸,可喜可愕,佛经所未有也。诸为古文辞及举子业者,咸靡然宗之,则何如?”曰:“佛经者,所谓至辞无文者也。而与世人较文,是阳春与百卉争颜色也。置勿论。子欲论文,不有六经四子①在乎?而大成于孔子。吾试喻之:孔子之文,正大而光明,日月也;彼南华,佳者如繁星掣电,劣者如野烧也。孔子之文,渟蓄②而汪洋,河海也;彼南华,佳者如瀑泉惊涛,劣者如乱流也。孔子之文,融粹而温润,良玉也;彼南华,佳者如水晶琉璃,劣者如珉珂碔砆③也。孔子之文,切近而精实,五谷也;彼南华,佳者如安南之荔、大宛之葡萄,劣者如未熟之梨与柿也。此其大较也。业文者宜何师也?而况乎为僧者之不以文为业也。”

【译文】
①六经四子:六经,指儒家六部重要经典,即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。四子,即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。
②渟蓄:积水深广的样子。
③珉珂碔砆:皆为似玉的美石。

【译文】
有人问:“《庄子》的义理虽然比不上佛经,但是他的文章意境玄奥、旷达、超脱、飘逸,使人读之既欢喜又惊讶,这是佛经所未有的。因而历代许多文人作古文辞赋及科举应试时,都相从取法,这该怎么解释?”我答道:“佛教的经典,正所谓至妙的义理难以用语言文字表达。若与世人比较文采,如同阳春与百卉争颜色。这且置之不论。你如果要谈论文采,不是还有六经四子在吗?而孔子正是集文学之大成者。我试以譬喻来说明:孔子的文章,正大而光明,如同日月;而《南华经》的文章,好的文句如繁星掣电,不好的文句如焚烧野草的火苗。孔子的文章,渟蓄而汪洋,如同河海;而《南华经》的文章,好的文句如瀑泉惊涛,不好的文句如同乱流。孔子的文章,融粹而温润,如同良玉;而《南华经》的文章,好的文句如水晶琉璃,不好的文句如珉珂碔砆。孔子的文章,切近而精实,如同五谷;而《南华经》的文章,好的文句,如安南的荔枝、大宛的葡萄,不好的文句如未成熟的梨与柿。这是大体上的比较。从事文学的人要如何师从取法,应该心中有数了吧。何况出家人根本就不以文学为业呢。”

庄 子(三)
曰:“古尊宿疏经造论,有引庄子语者,何也?”曰:“震旦①之书,周、孔、老、庄为最矣。佛经来自五天②,欲借此间语而发明。不是之引,而将谁引?然多用其言,不尽用其义,仿佛而已矣。盖稍似而非真是也。南人之北,北人不知舟,指其车而晓之曰:‘吾舟之载物而致远,犹此方之车也。’借车明舟,而非以车为舟也。”

【注释】
①震旦:指中国。《佛说灌顶经》卷六云:“阎浮界内有震旦国。”唐朝慧琳法师云:“东方属震,是日出之方,故称震旦。”
②五天:中古时期,印度全域分划为东、西、南、北、中五区,称为五天竺。又称五印度。略称五天、五竺、五印。

【译文】
又有人问:“古尊宿注解佛经或者造论,也有引用庄子的话,这是为何?”我说:“中国古代的书,当推周公、孔子、老子、庄子的著作最为优胜。而佛经来自印度梵语,必须要借中国的语言文字来发明佛经的意义,如果不引用这些圣贤的语言文字,还有谁的话可以引用?然多是引用其言,并不尽用其义,取其仿佛而已,实际上是稍似而非真。譬如南方人到北方,北方人不知道舟船,南方人就指着车对北方人解释说:‘我们南方人常用舟船运载货物到远地,如同你们这地方用车载物一样。’这是借车来说明舟的作用,并不是说车就是舟。”